谈谈旅游美的意义

 

     陈昌茂

 旅游已成为现代社会的大众生活方式,但是,我们很少从理论上反思这种生活方式的合理性。如果把旅游的高消费支出用于社会慈善是否更合理一些呢?顺着这一反思,我们发现,在旅游的诸多价值中,旅游美价值才是现代大众旅游合理性的基础。

 

一、基于身体意义的旅游美价值

 

为什么从“身体意义”切入话题呢?因为一种称为“身体美学”的学术已进入中国学术界,并开始热闹起来了。它的宗旨与我要表达的观念异曲同工。首倡身体美学的学者是理查德·舒斯特曼-----

理查德·舒斯特曼(1949-)男,犹太裔美国人,牛津大学哲学博士,曾任美国天普大学哲学系主任,是美国新一代实用主义哲学与美学的领军人物,其所首倡身体美学成为当前国际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力倡各种积极的身体修炼方法。出版《实用主义美学》、《哲学实践》、《生活即审美》、《身体意识》等学术著作十余部,并被翻译为多国文字。

理查德·舒斯特曼在网上说:“身体美学”(清晰地显示了身体和美学联合)对我所设想的研究而言就是一个合适的名称,因为我想给身体以更审慎的审美关注:不仅仅把身体作为一个外在展示美丽、雄伟、优雅和其他审美品质的对象,更是以身体为主体性存在去感觉这些品质,去经历这些身体品质所带来的审美快感。

身体美学把美学的核心主题重新引向感觉、意识和情感——这些正是“美学”的原意所在。从词源学上说,美学(aesthetics)来自于希腊语中的“感觉”。即使不熟悉这个术语,我们对于同一词根另一个术语“麻醉剂”(anaesthetic)一定不会陌生。众所周知,在外科治疗中使用麻醉剂是为了使患者体验不到正在他身体上进行的手术和由此引起的疼痛,而使其失去意识、感觉和情感。中文以“美学”来表达这一学科,实质上失去了其原本的“感觉、感情”的意思,而偏重于强调狭义的美和艺术。

我非常赞同理查德·舒斯特曼通过“身体美学”一词恢复美学(aesthetics)愿意的思想:aesthetics是“感性学”而不是强调狭义的’“艺术哲学”。在美学帝国已经坍塌的后现代,只有回到aesthetics的原点,回到康德的基点,我们才能说我们在从事“美学研究”,否则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以身体为主体性存在去感觉”是理查德·舒斯特曼 “身体美学”的核心,既是出发点也是归属点。“为了更好地改善身体意识的表达形式,在哲学性的探讨之外,身体美学的内容还包括关于身体训练的实际练习”。“ 进而言之,这种身体意识因其直接的、非推论的、非言说的“非理性主义”的特质往往为现代人所轻慢,但它却是权衡每一个人生命是否健康完整的重要标志。而我们现代人的身心失衡或精神疾患的剧增乃至创造力的匮乏,都是身体意识麻木钝化的体现。因此,对身体意识的培养就变得至关重要。在培养我们的身体意识方面,像中国古老的气功、武术、印度的瑜伽都是身体训练的良好方式。同时我们也有亚历山大技法、菲尔登克拉斯方法等身体训练法,我本人就是这方面的身体训练师“。

旅游就是用身体来审美的,它区别于梦游、神游、遨游等“游”的形式。在旅游活动中,人的身体成为“以身体为主体性存在去感觉”的实践状态。旅游美审美经验虽然是瞬间产生的直觉形象,但是它并不是单一的感知反应,而是由感知、想像、理解、情感等心理要素的交错融合创生。

1、感知。桑塔耶那在《美感》中说: “各种色彩在欣赏方面有不同价值。正如气味有香臭,音调有高低,和弦有大小,视其对感觉的刺激而彼此不同,所以红不同于绿,绿不同于紫。每种颜色都有一种兴奋作用,从而具有一种特定价值。这种感情属性肖似于其他感觉的情感属性。所以,声波的高频震动对耳朵产生高音,光波的高频震动对眼睛产生紫色,两者多少都会引起相似的情感,这是不足以为奇的。”

2、想像。想像包括接近联想和类比联想。接近联想是由一事物想到他事物的心理过程。类比联想是具有相似特点的事物在人脑中的总和。如用绿色象征生命。

3、情感。“感情”,感情是情感、情绪的复合体,是情感、情绪的具体表现。是人独特的带有恒常性又具有变易性的主观体验和态度。

4、理解。  理解融合在审美心理各要素中,审美理解不是逻辑推理中的理解,而是在直觉中的理解。

“ 身体美学把美学的核心主题重新引向感觉、意识和情感”,并不是创新而是回到美学本身。旅游美正是旅游这种诗性生活创生的最高价值,旅游是aesthetics的忠实践行者。许多价值可以分享,但是,美感价值是不能分享的。让每个人都享有审美的权利和实践,旅游是最现实的途径。或许正因为如此,世界旅游组织将旅游权列为基本人权。所以,旅游美价值是现代大众旅游合理性的基础。

 

二、基于精神意义的旅游美价值

 

约瑟夫·皮珀(Josef ·pieper 1904.5.4—1997.11.6),敏斯特大学哲学人类学教授,初以自由作家而出名,以简明流长的文字阐述当代西方知识生活,后成为天主教神学哲学家,本书被认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著作之一。我们在本节讨论的理论根据,主要是吸收和消化,借用德国哲学家约瑟夫·皮珀在《闲暇——文化的基础》一书中的主要论点。我们的借用不是“套用”,虽然皮珀讨论的是“哲学沉思”对人的作用,但是,如果将“哲学沉思”换成“旅游生活”,不但不冲突,反而更为贴切。

古代存在着一种闲暇观念。亚里士多德说:“我们闲不下来,目的就是为了能悠闲。”(《伦理学》)。“一切事物都是围绕着一个枢纽在旋转,这个枢纽就是闲暇。”(《政治学》)今天,我们能严肃地对待亚里士多德的话吗?早期基督教教义中有关“默观生活”的思想,正是受亚氏闲暇观念而建立起来的。而且,“自由的艺术”与“卑从的艺术”两者之间的区别也导因于此。今天已经成了一个“工作世界”,即工作高于一切的世界,谈论“闲暇”还有价值吗?

“存在着一种既不工作又不休闲的情形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要切入人类的智力活动,因为人的体力活动显然不存在这种情形。知道康德,或者以康德为首,认为智力活动是一种工作,而且是一种艰巨的工作——这就是“推论思考”:研究、连贯、比较、辨别、抽象化、推论、证明。但却是也存在着一种“知性直观”:不管是感官的感觉还是智性的认知,一样具有一种感受性很强的“观看”能力。所以,存在着一种不是工作的心智活动——理智。

不是工作,即不经过努力。那么,不经过努力而得到的东西是道德的吗?或言之,“不劳而获”是道德的吗?

“努力就是善良”——关于这个论调,托马斯·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一书中加以反驳。他说:“美德的本质在于善良而不在于其困难。”“更苦难的事情未必更有价值,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要达到更高层次的善良,其苦难度必然是更高的。”试问,在一般基督教的观念中,为什么爱的至高表现会是去爱你的敌人?我们可以解释成因为这要克服比寻常的困难度,几乎无法做到。但是,托马斯是怎么说呢?“即使伟大的爱其表现必须经过克服困那才能做到,但是这种爱的价值并非在于其本身所具有的苦难度。不过,如果爱有可能如此伟大,以至能克服所有的苦难——那么这种爱更是伟大的。”

由此可见,认知的本质并非取决于思想的努力和劳累,而是在于能够掌握事物的本质,并在其中发现真理。——认真的最伟大形式往往是那种灵光乍现般的真知灼见,一种真正的默观,这毋宁是一般馈赠,不必经过努力,而且亦无任何苦难。托马斯特别把默观和游戏拿来相提并论,“由于默观的闲暇性质”,《圣经》上谈到神性的智慧时这么说:“所以神性的智慧一直都带有某种游戏的性质,在寰宇中玩耍绕行不止。”

人的世界是否一直被“工作的世界”所压榨?人只要工作就能满足了吗?

什么是懒惰?人放弃了随着自身而表现出来的责任,他不想成为他自己的真正样子。克尔凯郭尔说,懒惰是 “软弱的绝望”、“绝望地不想做他自己。”

闲暇因而是一种精神现象,是与“工作”的真正对比。

闲暇强调一种内在的无忧无虑,一种平静、一种沉默、一种顺其自然的无为状态;

闲暇也是一种无法言传的愉悦状态,并由此认识这个世界的神秘性格,让事情顺其自然发展;

闲暇的态度不是干预,而是自我开放,不是摄取,而是释放,把自己释放出去,带到忘情的地步,好比安然入眠的境界;

我们的许多伟大真知灼见的获得,往往正是出于闲暇之时。

 

我站在宁静的草地上

好像一颗可爱的榆树,也好像栓在藤架上的葡萄

生命的甜蜜游戏在我身旁

——荷尔德林诗《闲暇》

 

我们现在只须澄清的是,闲暇并不是为了工作的目的而存在。在我们看来,闲暇也许可以提供给人体能恢复或使心灵复原的某种新的动力,但是,闲暇的意义并非由此而得到证明。

闲暇是比“劳动的生活”更高层次的生活。人不可局限于他现有的工作功能所塑成的局部世界中,他必须能过以更为宽广的眼光去看待整个世界,然后借此实现自己并将自己导向一种整体性的存在。

成为“无产阶级化”的意思就是将自己束缚于工作历程之中解脱出来,在于能够为工作的人提供一种与工作无关的有意义的活动,换句话说,为真正的闲暇打开另一个空间。

即便政治措施能够拓展人们的经济生活领域,但是光从这方面去考量并不足以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可能有许多事情要做,但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为闲暇创造外在条件仍不够,主要的还是在观念上做到“创造闲暇”。“这正是问题的所在,经由此一活动,人的下下才是充实的。”(亚氏《政治学》)

精神指的乃是一种建立关系的能力,是那么的无边无界和具有广泛之包容力量,涵盖他所指涉的整个关系场域,并且远远超越了其自身环境的界线。由此看来,精神的真正本质不仅其拥有关系场域的“环境”,而且也拥有一个“世界”。

     精神=现实世界之总体

一个人要拥有能够极广泛的和客观事物之世界建立联系的能力,那么,他内在的稳定性势必也就更为坚固。同样,就精神现象而言,若能达到显著的世界层次,亦即通向主体性,那么它就能够在内在性所建立的最高境界。——个人自我生活之能力包括有自处、独处及自主之表现——位格与人格:拥有一个世界,并且和存在事物之总体建立密切联系——只有当“自我建立”完成时,有的情况才能发生:不是什么,而是谁,即一个自我,一个人。

旅游美既体现一种“精神美学”,又体现为一种“身体美学”,进而就表现为福柯所说的“生存美学”。所以旅游美的价值较之于艺术美、自然美和其他生活美,就更具有自己的个性和魅力。“美丽人生”就是指提高“生命质量,可以通过物质的改善来提高“生活质量”——它是无止境的,因而有无限烦恼;可以通过“审美情景”来提高生命质量,它是短暂的瞬时的,但却又是无限的。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旅游美以一种游戏状态存在,它可以导向一种整体性存在。正因为这一点,现代人的“单面性”、“异化性”才得以解决。关于这一点,法兰克福学派在19世纪对于人类命运的忧虑和预测所以落空,或者没有成为他们所想象的那么成为人类生存的心理灾难,可能与20世纪中期以后旅游成为西方人生活的一种大众生活方式有关。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还只能作出猜想,实证研究尚得未来。

2.由于旅游美的惊奇性与愉悦性,使它具有哲学沉思一样的功能,即能够丰富和增进人的精神世界。就个体的人来说,它的精神指他驾驭和控制周围环境的能力,不仅如此,也是他超越环境走向世界的途径。所以,旅游美可以使人成为“自我”,或者说,促成“自我”的存在。

3.美丽人生,即拜托束缚而达心灵自由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有着时间的路径。那就是即不存在于“不劳而获”,也存在着“不劳而获”。在日常生活中,通过人的社会存在而建立一种物质基础,也是一种对“劳”的体验,因为没有对“劳”的体验,也就是没有对“不劳”的体验;在第二空间,又享受了真正的“不劳”,两者相加,负正为零。这里不是零,而是“无”。无者,乃人之本质也。于是乎,美丽人生也。所谓生命如此美丽,塑造美丽人生,在把握生命之性质;以审美的存在,来冲和现实的痛苦,而不是一种“纯精神”——如打坐、坐禅等方式来实现对现实的否定,这种方式一定难度太大,二是这种主观努力本身也太难太累了,走到目标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