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徐端午老师

李修建

12月4日,周六,一大早,赶到海淀医院,参加了徐端午老师的追悼会。仪式极简单,来者排成队列,手执白花,三鞠躬,绕灵一周,便走了出来。进灵堂之前,我看到有人拿着手机录像,我也想拍一张照片,手机忽然黑了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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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端午老师讲座照片)

从谢丽君那里得知了徐老师去世的消息,她是听刘峰说的。我们都是石油大学校友,在校时和徐老师交往最多。徐老师逝世于11月28日,徐老师的公子徐亮,告知了刘峰。我和刘峰取得了联系,徐亮委托他写几句悼词,他把这一任务交给了我。我以前并无相关经验,大致写了如下文字:

徐端午先生出身教育世家,一生献身教育事业。他在中国石油大学工作多年,以一颗炽热的爱心,无私地关心、帮助、提携学生,深受同学们爱戴。众多同学在他的关爱之下,或顺利地考取了研究生,走向了学术之路,或找到了理想的工作,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优异成绩。

徐端午先生博闻强志,学识渊博,他有着极高的人文素养,一生关注学生成长。他参与创办了中国石油大学新生文学社、北京化工大学新生文学社等学生社团,数十年来积极参与社团活动,极大地提升了同学们的文学素养,活跃了校园氛围。

徐端午先生多才多艺,擅长书法、音乐、演讲。他年少学书,功底深厚,以行书见长,书风飘逸洒脱。他有求必应,常将自己精美的书法作品赠送给身边的朋友和学生,甚至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在美学、美育、思维科学等领域皆有精深研究,发表过《新时期的美育与艺术教育》《关于当前美育状况的思考》等多篇学术论文,另有中国传统美学研究手稿多部。他生前积极参加中华美学会、北京市美学会等学术团体组织的各类学术活动,宣讲他的美育理念。退休之后,他发挥余热,不避辛劳,四处奔走,为社会各界举办无数场美育讲座,担任各类赛事的评委,用他的睿智、博学与幽默,传播着真、善、美,为中国的美育事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有些说法,未必确当。假如徐老师看到,或许并不感到满意,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

在我印象中,徐老师一直身康体健,总是神采奕奕。上周日,我与徐亮通了很长时间电话,了解了一些情况。

徐老师出生于1942年6月18日,那天是端午节,所以叫徐端午。他的父亲,解放前在南京省政府工作,是华明之的手下。华明之与妻子沈安娜,都打入了国民党中央党部,为我党高级特派人员。徐老师的父亲,也是地下党员,从事财会工作。徐老师的母亲,出身教师家庭,自己也是教师。当时他们家境甚好,雇有保姆,所以徐老师小时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临近解放,徐老师的父亲已经购好了去台湾的机票,被人劝说留了下来, 给我党接管南京提供情报。徐老师共有兄妹七人,解放之前,丢了一个,可能被人抱去了台湾。近些年,他们一直寻找而未果。

徐老师是家中老大,年少聪颖,小时就跟着母亲学习书法。每逢春节,他就摆好桌椅,给街坊四邻写春联,在当地小有名气。他11岁考入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在学校表现优异,有很强的社交能力。他曾请巴金参加学校活动,受到巴金欣赏,当时与巴金有张合影,已找不到。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徐老师的父亲因为身份特殊,被打成反革命,入狱8年,或死于狱中。最终平反,还是靠华明之的帮助。身处那样一个大时代,徐老师尽管才华横溢,却注定难有坦途。他曾多次告诉我,他有一年参加高考,曾被上海音乐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和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三所高校同时录取,却因政审不过关,无法上学。后来,他去了淮南矿物局,母亲带着几个子女也追随过去,为了维持全家生计,他曾下矿挖煤。他的母亲,因是反革命家属,也颇受冲击。至于如何熬过那样一个艰苦岁月,我并不曾听他提起。

后来,徐老师从淮南矿务局来到了地处昌平的石油大学。1998年,我到石油大学读书的时候,徐老师刚刚退休。那时,他不到60岁,精力充沛,虽然住在城里,却每天都要乘坐公交,往返昌平。在食堂和校园,经常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精神健旺的老人,旁边围着几个学生,那就是徐端午老师。他总是顾盼神飞,给大家聊天、讲课,参与学校社团的活动。石油大学有个新生文学社,就是徐老师找巴金题的名,北京化工大学也有个同名社团,亦是用的巴金的题字。 2

大二的时候,在食堂,我主动找到徐老师,告诉他说考研想报美学。他很热情,向我推荐了人大的王旭晓老师,北大的李醒尘老师,他们都是北京市美学会的。我与两位老师取得了联系,此后顺利考上人大美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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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北京市美学会合影,王旭晓老师、李醒尘先生、徐端午老师)

到人大读书之后,距离徐老师的住处知春里,非常地近。他时常骑着自行车来人大找我,到我宿舍坐坐,然后去食堂吃饭。我也不时到他的家里,找他聊聊,更多是听他天南海北地高谈阔论。

徐老师喜欢抽中南海牌香烟,点燃之前,总是先放到茶水里浸泡一下,不知有何道理。他的记忆力惊人,举凡某些大人物的年龄、生日,新闻联播上提到的某些数据,某人的电话号码、手机号码,他都能如数家珍,倒背如流。 4

(徐端午老师书法作品)

徐老师擅长书法,以行草见长,经常给大家写字,送过好几幅给我。有一次,他带我去中国美术馆参加一个什么活动,他带好了毛笔、印章,到了那里,却没有人安排写字。时已阳春,天气转暖,我还穿着厚厚的衣服,出了一身的汗,热得要命。

徐老师好像当过中学老师,对于音乐、体育都有研究,前些年我们一起开会,旁边有一架钢琴,他上前弹了一曲,尽管听上去不算动听,也颇令我惊讶。他个子不高,总是挺得笔直,显然有过训练。据他说,某位形体亦或体操冠军,小时候就受过他的指导。徐老师很有演讲才能,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讲起来眉飞色舞,肢体语言很多。至今网上还能查到他的讲座视频,他在里面唱了一首歌,好像是做示范。

徐老师爱管闲事,路见不平,常常出手。读硕士的时候,有次他来找我聊天,绘声绘色地向我讲了一件事。他去火车站买票,有个小青年插队,他上前劝阻批评,那青年看他年纪已大,个子矮小,并不放在眼里。面对批评,那青年或许是心生惭愧,或许要显示自己的雄强,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再要求徐老师打他一拳。徐老师见推脱不了,只好从命,他气沉丹田,运足力气,飞出一拳,打得那个青年退后数步,跌倒在地,好长时间没有缓过来。我听得连连叫好。

我不知道徐老师是怎么做上美学的,或许是20世纪80年代美学热的影响。当然,他并非科班出身,没有太多成果,只正式发表过几篇美育的文章。不过,他非常积极地参与美学活动。好像在2001年,世界美学大会在日本召开,他很想参加,写了一篇中国美学史方面的论文,手写的,写得很长,对中国美学史做了一个概述。文章写成,要去日本开会,却没有经费。他联系过钱理群先生,钱理群是他南师附中的校友,似乎帮着出过主意。他终究没有去成,所写中国美学史的文章收在了会议论文集里。国际美学会时任主席是佐佐木健一,给他寄来了论文集,还向他要印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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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北京市美学会合影,首都师范大学)

北京市美学会的活动,我们一起参加过多次,我记得举办的地点,有北京电影学院、宋庄艺术区、外交学院、首都师范大学等,北京美学会的会长,先是李醒尘先生,后来是王旭晓老师,这些会议有好几次是朱青君老师张罗的。我不记得他做过什么发言,只记得有一次在北京电影学院,一楼有一个水坑造景,一条小沟,不算太窄,他一跃而过。中国戏曲学院的漫画家老九赞叹,徐老师你真行。 6

(徐端午老师过生日合影)

读书期间,端午节,给徐老师过过两次生日。有一次来了位法国中年女士,却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带了一瓶酒,对服务员说,“你别给我cèi了啊!”她致力于古城保护,好像姓华。工作之后,由于住处偏远,人也变得自闭,我和徐老师的联系越来越少。记得我和刘悦笛合写的《当代中国美学研究》出版之后,送过给他。好几年前,他给我发过一条短信问好,讲得很客气,或有怪我久不联系之意。

徐亮告诉我,大约在2018年,徐老师开始出现阿尔茨海默症状,屡次出门找不到家,此后病情日益严重,生活渐渐不能自理,终于不治。

徐老师曾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他的智商极高,富有才华,如果生逢其时,肯定能做出更为卓异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