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美学与中国美学的重新出场

身体美学与中国美学的重新出场:“回归与开启——多维文化视野中的身体美学研究研讨会”会议综述

 自1999年美国学者理查德·舒斯特曼在美国杂志《美学与艺术批评》上发表长篇论文《身体美学:一个学科提议》正式倡立身体美学研究以来,身体美学成为世界美学界关注的重要话题。进入21世纪以后,它更是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崛起,演绎了重新理解艺术、文化、生命、终极关怀的可能性。得益于丰盈的文化资源和开放的建构姿态,汉语身体美学很快超越了舒斯特曼的原初筹划,开始显现出更富建设性的建构态势。与西方主流美学对身体的客体定位不同,王晓华、马正平、程相占、刘彦顺、李蓉等汉语学者强调身体的主体地位,认为美学应该回归感性学。随着《西方美学中的身体意象》、《身体美学导论》、《中国近现代身体研究读本》等书的出版,崛起中的身体美学展示了这样的可能性:它很有可能成为继实践美学、生命美学、生态美学之后又一个重要的学术流派,推动汉语美学重新出场。为了总结汉语身体美学的发展成果,中华美学学会、深圳大学人文学院共同主办了“回归与开启——多维文化视野中的身体美学研究研讨会”。2017年9月23日,会议在深圳鸿丰国际会议中心召开。在四场讨论中,与会学者围绕“身体美学的基本问题研究”、“身体美学的古典学基础及相关问题”、“对已有身体美学建构的评价”等议题展开了研讨和交流。

一、身体美学有望成为汉语美学研究新的增长点

在汉语美学的发展过程中,一个新的特征绽露出来:身体不再仅仅被当作审美的对象,而是开始展示其主体的动姿。在大会发言中,深圳大学王晓华教授将这种新兴的学科命名为主体论身体美学:根据物质一元论、认知心理学、生态学提供的材料,感觉、思想、实践均是身体的功能,身体则是建构自己生活世界的主体,美学研究必将回归身体及其生活世界。正是出于这种信念,他近年来一直致力于身体美学研究,并于2016年先后出版了《西方美学的身体意象》(人民出版社)和《身体美学导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力图建构身体为主体的汉语身体美学体系。

在谈到身体的地位时,中华美学学会副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徐碧辉认为,身体既非单纯的客体,亦非单纯的主体,而是主体和客体的统一。在创造美的过程中,身体的作用具有二重性:一方面,经过实践活动“人化”改造的身体成为审美活动的承担者;另一方面,文明的发展使得身体本身也成为审美的对象,比如舞蹈、各种纹身、身体画(身体彩绘)等。从这个角度看,身体主体论的确敞开了美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

由于身体主体地位的显现,已有汉语美学流派找到了新的增长点。作为实践美学的代表性人物,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張玉能对此具有清晰的认识。在他看来,以往实践美学确实忽略了身体的意义,因而无法解释人化世界的具体机制。事实上,实践是人改造自我和实践的活动,只能发生于实在的层面,因而内在地蕴含着身体的维度。实践美学通向身体美学,身体美学同样离不开实践美学的支撑。或许,汉语美学未来的发展方向并非单纯地追求“身体转向”,而是实现实践美学、身体美学、生态美学的整合。

对于张玉能教授和王晓华教授的设想,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的马正平教授进行了积极的回应。通过回顾中国古典美学,他提出了“身体化美学”概念。他认为,老子的时空美学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身体化美学,所谓身体化美学,就是对美的感受与对审美思维的理解和言说方式都是与人的身体理想直接相关的。作为审美思维的行为,“闻道”、“得道”都是用他的动作行为为五官感觉来进行隐喻和言说。对于谋求超越后殖民语境的中国美学界来说,建构“身体化美学”可能是个重要的出路。

二、身体美学研究将弥补先前汉语美学的欠缺

尽管中国学者的身体美学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理查德·舒斯特曼的启发,但是在身体美学研究中国化的进程中,中国学者对身体美学的定位、研究旨趣与西方学者有很大不同。受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社会结构的影响,它更倾向于强调身体的主体地位。

在谈到身体美学的定位时,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刘彦顺坦率地提出:至少从西方美学的发展历史来看,神学美学与康德为代表的所开创的现代美学曾是“身体感受”缺失的两大典型形态。受此影响,现有主流美学忽略了身体的直接感受,压抑了其本有需求,而“身体转向”是对这种趋势的反拨。他认为,即使是对纯粹艺术品的审美,也需要全部感官的参与,也需要唤醒人的时空意识,也需要激发身体的在场性体验。真正的审美是活泼泼的身体感受-体验-意识。从这个角度看,身体美学的研究能够确保美学研究对象——“审美活动”的“完整”与“鲜活”。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潘立勇认为,传统美学对审美感官的偏狭强调,正遭遇来自当今现实的严峻考验。随着新媒介环境下视听作品的泛滥,其外指性的优点转化为审美感知容易被外物所累的缺点。正因为如此,主体论身体美学的出现意义重大:其一,它强调身体在感觉、思想、实践层面的主体性,可以弥补片面强调感官享受的弊端;其二,对于身体的主体定位牵连出对身体-环境的关联意识,可以达到身境相谐的美好境界。

在承认身体的主体地位之后,对身体美学的定位就是个关键问题。通过大量的文本分析,贵州大学哲学学院教授方英敏分析中国学者对身体美学的定位主要有三种:一是将身体美学界定为美学的一个分支学科。二是美学就是身体美学。三是将身体美学理解为“身体的审美化”,与自然审美、艺术审美、生活审美等构成的人类审美活动的对象形态之一。在这三者中,“美学就是身体美学”的定位最为清晰,也最具挑战性。如果其内蕴的可能性获得充分实现,那么,汉语美学将获得重新出场的机缘。

对于刘彦顺和方英敏教授的说法,南通大学文学院的范钦林教授表示赞同。通过比较历史上三种整体性理念,他发现:当代身体美学研究则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整体性思路,即精神与物质的合一,思想与身体的合一,由此展现出此在的一体性。这是对断裂的弥补,是对碎片化的缝合,是对美学地平线的重新标画。它将克服以往美学建构的身心分立倾向,建构出更为圆融的美学话语。

三、身体美学的建构将推动汉语美学重新出场

自上个世纪末开始,有关汉语美学重新出场的言说便开始兴起。这种表述既表达了中国人的“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焦虑,又展示了效仿和赶超的混合冲动。在与会专家看来,身体美学的建构已经展露了后来者居上的可能性:通过对身体主体性的阐释,我们已经走在西方前面。如果这种变化持续下去,那么,所谓的“后殖民语境”将不符存在,中国美学会“重新出场”。

对于身体美学的建构,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刘悦笛研究员始终给予关注。在大会发言中,他从中国古典身体思想与生活美学的关联这一角度出发,强调身体美学不仅是一种审美形态论,更加需要本体论的奠基才能夯实学科的基础,而这恰好是当代汉语学者已经展示出的建构态势。他认为汉语身体美学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标示性,具有广阔的理论前景。

江苏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副研究员王韬独辟蹊径,从信仰的角度肯定了身体美学的重要性。他指出身体美学的研究不仅是一种学术研究的思路,对身体的信仰更将改变人类致思的方式,对世界的知识是身体知识,但身体却不是知识之一种,而是知识的力量、知识的原则、知识的拥有者。身体信仰以美学为根基,强调人对于宇宙万物的主体意志,以思想为维度,与当前流行的大众身体文化截然有别。从这个角度看,身体美学的研究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

在浙江师范大学的李蓉教授看来,身体美学不仅是一种研究纲领,而且提供了进行文本分析的方法论。通过自己长期的文学研究实践,她发现它具有巨大的解释力:文学中的身体同样具有主客二重性,对这二者的规划、塑造、引导乃是作家关注的基本主题,而汉语身体美学恰恰在这方面表现出了巨大的解释力。

对于李蓉教授的观点,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刘蓓教授表示赞同,并且从生态批评的角度进行了回应。在她看来,身体主体性的式微是导致环境危机的根源,在当今社会文化中,身体更是被完全数据化,成为了可供资本挖掘和利用的资源,以及可间接或直接消费的商品,身体的主体性也随之被耗散殆尽。由此可见,身体美学与生态批评之间存在重要契合,它的阐释力也体现于文学研究领域。

对于身体美学的解释力和前景,与会学者进行了多方位的回应:四川师范大学的胡志红教授探讨了身体美学对主体性概念的拓展;联合国际学院杨勇副教授介绍了身体在穿越文化中的独特意味;常州工学院教育与人文学院朱鹏杰副教授则通过丰富的影像展示,深刻阐释了女性身体在职场中的重要文化价值;南方科技大学的陈劲松博士则通过解读阎连科小说中的身体欲望,演绎了身体美学介入文本细读的可能性。

在总结各位专家的发言时,深圳大学人文学院王晓华教授再次敞开了自己的原初立场:身体美学并不仅仅是美学的一个新兴分枝,而是“感性学”的归属,对它的建构将引导美学走上“归家”之旅。从这种意义上说,“这次身体美学会议既是回归的庆典,更是出发的仪式”。中国社会科学院徐碧辉研究员也认为,身体美学并不是一门传统意义上的封闭学科,毋宁说它总是处在对话和提问的过程之中,在对话中实现古今、中西、身心等不同文化视域之间的交流沟通,并由此焕发出更加夺目的思想光彩,推动中国美学的重新出场。

来源:中华美学学会 微信公众账号